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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2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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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28

岑嬰醒來時, 頭疼欲裂。

他用手臂撐著起身,就見雲霧般的紗帳遮擋下, 似有個纖細苗條的身影斜倚著熏籠背對他而坐。

“敏行?”

他下意識以為那是謝歸晏,但見那人聽到聲音緩緩轉頭,鬢邊流蘇玎鈴,花顏雲容,顯然是個女郎。

岑嬰怔了番,有些失望。

他以為謝歸晏會守著他的……

“陛下感覺可還好?”新城的聲音緊澀至極。

岑嬰見不是謝歸晏,便失了回話的興致,隨口說:“朕覺得還好,這是何處, 敏行呢?”

新城道:“這是謝相府上的清蘆館,陛下喝了‘曉春色’後便歇在這了此處。”

‘曉春色’三個字如撞柱撞在了銅鐘,響聲又重又悶, 把岑嬰的腦子撞得嗡嗡作響。

‘曉春色’, 是了, 他喝了‘曉春色’!

岑嬰有種天要塌了的玩蛋感:“敏行可見到了朕那般的醜態?”

新城聽說, 只覺在情理之中, 但難免失望:“陛下果真不記得發生的事, 自然也不知道謝相已經套出了你的話, 知曉了你我的目的。”

這回,不是好像,天是真的塌了。

岑嬰的頭疼更厲害了:“怎麽回事?朕吃了那酒, 本就……本就……你怎麽敢放任謝相靠近朕?”

新城也著急。

“妾身也沒想到陛下竟然會跟謝相倒黃豆一樣倒了個幹凈,更沒有想到明明來之前商議得妥當, 陛下還能臨時改意,奪過敬給謝相的酒, 自己喝了!”

這對敗犬兄妹便這樣隔著紗帳互相瞪著對方,俱是埋怨與指責,都覺得對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。

新城隱去了想讓謝歸晏給岑嬰準備女使那一節,只道:“謝相身為主家,見陛下出了意外,自然不能不去,妾身攔不住,當時也只覺他清風霽月,必然不識‘曉春色’,所以並未多想。”

“清風霽月?”岑嬰冷笑,“你不知他從前常出入平康南曲,風流得很。”

新城頷首:“那便是了,怪不得他回來第一句就問妾身‘陛下可是吃了‘曉春色’,妾身太過吃驚,於是露餡。”

岑嬰心悸不已:“那朕的身子是怎麽好的?”

新城道:“謝相命人請了太醫來。”

岑嬰緩緩閉眼。

新城哽咽:“陛下快想想辦法,該怎麽收拾這個爛攤子罷,謝相現在肯定恨死我們了。”

岑嬰快被新城煩死了,他躺不住了,起身換衣。他穿來的瀾衫不見了,新放在旁的是一身簇新的道袍,新城解釋:“陛下的衣裳臟了,謝相叫人拿了新的來。”

岑嬰閉著眼,一臉羞惱。

他換好衣服,出了清蘆館,見雨還未停,只是小小地下著,將鋪路的鵝卵石潤得濕濕的,女使撐上雨傘,將岑嬰與新城送去放鶴亭。

春雨濛濛,春草長青,放鶴亭裏,謝歸晏閑適地守著紅泥小爐,煮著一壺春茶。

兄妹二人面面相覷,因為不僅沒從謝歸晏身上看到任何厭惡避嫌,反而見他悠閑自在,好像完全不當回事似的,於是更為忐忑。

“陛下醒了?”謝歸晏起身,將煮好的滾茶註入薄胎白玉盞,“正好嘗嘗這盞雨前龍井,醒醒神。”

岑嬰帶著討好:“敏行……”

“順便也清醒下腦子。”謝歸晏微笑,“平康坊的臟酒都敢喝,也是微臣赤膽忠心,否則就該趁你‘醉’得人事不知時,哄你寫下旨意將皇位傳給微臣。”

岑嬰不敢說話了,聳肩夾背,可憐得像是被先生訓斥得狗血淋頭的學生。

謝歸晏從袖中將寫好的新的辭呈取出,放在還冒著熱氣的白玉茶盞旁:“陛下對微臣若真有愧,便將這辭呈批了。”

岑嬰猛然擡頭,看向謝歸晏,見他側臉清冷,認真中只剩了漠然。

岑嬰的心猛然揪起:“若朕不允許……”

謝歸晏淡淡開口:“即日起,微臣便不再上朝,緊閉府門,靜候佳音。”

他起身:“還望陛下喝了微臣的茶,可以清醒一二。”

說罷,也不等岑嬰反應,他便起身彎腰,撈起依柱而立的竹骨傘,撐起罩在頭上,寬袍大袖,走進細雨朦朧中。

岑嬰一直看著他走下石階,沿著羊腸小徑繞過太湖石假山,走進了抄手游廊,直到背影消失不見,都不曾回頭再顧念一次這君臣之誼。

若不是有幸來過這府邸兩回,岑嬰還不知卸去溫潤面具的謝歸晏是這般瀟灑,他被折磨得痛苦時,總是茶飯不思,夜不成寐,只覺心肺都要嘔出。

謝歸晏卻好,還有心思放舟湖上,枕月聽風,得閑喝酒。

簡直瀟灑得過了頭,所以即使到了分道揚鑣時,也能這般快得冷漠放下。

岑嬰看著謝歸晏的背影,想,寧可讓謝歸晏恨他,他也不想吃這口春茶。

接下來五日,果真如謝歸晏所說,岑嬰不放人,他就遞了道告病的折子,把府門關了起來,借口養病,不再上值,也不見人,一時之間,引起朝野議論紛紛。

岑嬰還知道,這五日間,去看病的同僚不勝枚舉,但只有顧嶼照叩開了謝府的門。

岑嬰為此特意召見了顧嶼照,問他謝歸晏近況,顧嶼照只道:“謝相思鄉情甚。”

好個思鄉情甚,岑嬰在心內冷冷一笑。

他不知拿謝歸晏怎麽辦,期間又發作了兩回頭疾,接連鬧了一個旬日,把臣子們嚇得要亡國滅種了似的,等岑嬰略好了些,不是這個上書請求立後,就是另一個勸著岑嬰先從宗室裏過繼個孩子。

他們都在怕岑嬰某天就把自己折騰死了,卻沒給大燕留下個繼承人,所以也不管頭疾略好了些的岑嬰看到這些心煩的折子,會不會又被氣得臥病在床。

但無論岑嬰和這些臣子起了怎樣的爭執,謝府的大門都靜悄悄地緊閉著,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,叫幾個臣子蠢蠢欲動,上書請求罷免宰輔,再選新人。

岑嬰懶得去分辨這些臣子究竟是進取心太甚,還是純粹就是幫謝歸晏說話,隨手就命錦衣衛把他們拖出去,各打了五十杖。

這麽鬧著鬧著,倒是把太後又一次驚動了,這位大燕最尊貴的女人已經從自己的養女那兒得知了來龍去脈,雖然感到震驚和後怕,但也為養女的淚水傷懷不已,於是鬥膽像皇帝進言。

“陛下應當直接賜婚。”

岑嬰撩起眼皮,冷冷地看著太後。

“你與新城之心,已被謝相察覺,他心寒也是情理之中,事已至此,莫若破罐破摔,只要他當真和新城做成了夫妻,便不會再與陛下計較往日之過。”

岑嬰的目光若出鞘的刀刃,毫不收斂鋒芒與殺意:“怎麽,母後迫不及待想讓新城的孩子做皇帝,你好在新城背後坐擁權力?”

太後先前不敢來,就怕岑嬰是這般想,但她來了,便也是不怕的意思:“哀家與新城沒有這樣的野心,若陛下不信,可以把新城生下的麟兒過繼給別的宗親,只把女兒留給新城。”

岑嬰輕笑,帶著嘲諷:“原來是跟朕表忠來了。”他不耐煩地揮手,“母後若無事,朕先走了。”

“皇帝?皇帝!”

岑嬰冷漠地負手,若他真的能心無芥蒂地容忍謝歸晏娶去一個女郎,那麽在謝府,他就不會喝下那杯酒。

岑嬰連看到謝歸晏與新城有肌膚之親都不願意,又怎會願意他與新城之間有了名分!

沒關系,想把謝歸晏留下,岑嬰還是有辦法的。

可是,讓岑嬰萬萬沒有想到的是,盡管他已經向太後表達了反對之意,但太後的母愛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。

在他再一次翻閱起《阮郎歸》案件的卷宗時,一道蓋了太後鳳印的懿旨繞過太極殿發向了謝府。

太後直接給新城和謝歸晏賜了婚。

這道消息宛若晴天霹靂,讓岑嬰一時之間竟然分不清胸口積攢的情緒中,究竟是憤怒失望更多些,還是慌亂緊張更多些。

岑嬰的神色若烏雲翻滾,是悶雷暴雨的前兆,他看著跪在地上的錦衣衛郎將:“還不快去把這道旨意追回來!”

錦衣衛如今的使命還不在監視百官,如今大部分的力量都仍舊用於調查《阮郎歸》之案,自然不可能想到抽一部分去監視太後和新城。

那畢竟是太後和公主,二人畢竟住在大明宮後宮之內,若是監視這二人,要置岑嬰於何地。

盡管如此,錦衣衛郎將還是因為失職冷汗直冒:“遲了,這懿旨不是根據常規做法,由內常侍出宮宣召,而是由新城公主藏在袖中,帶出大明宮,去了謝府,所以屬下們都沒有察覺……等發現端倪時,事情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。”

岑嬰皺眉:“就算宣了旨意,也只是太後的旨意,有什麽要緊的?朕說能撤,就是能撤。”

“不是,”郎將頂著岑嬰的怒火,心裏怕得很,也不知該如何回答,“懿旨沒有宣完,那平康南曲最有名的花魁娘子李師言便驅車登門,闖進了謝府,打斷了新城公主。”

岑嬰還記得因李師言私自在崇仁坊坊門攔下謝歸晏的馬車,附庸風雅做《平康賦》自擡身價,結果讓謝歸晏招來非議的事,所以岑嬰對這個李師言完全沒有好感,沒好氣道:“她去做什麽?”

“她,她說謝相與她私定了終身,眼下她已懷了謝相的孩子,謝相若是棄了她去尚了公主,便是當朝陳世美,她,她便要帶著孩子去投河自盡。”

岑嬰面色煞白,聲若游魂,氣若游絲:“朕怎麽聽不懂這話,誰懷了誰的孩子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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